文 | 杨眉
“阳春布德泽，万物生光辉。”春困易懒，一不留神，春光就溜走了。在城市生活，总是回想我们湘中老家春天农事的雅号，叫“捉阳春”。用“捉”，不用“抓”，是有讲究的。
“捉”带着爱心、带着希望，伸出的手心是向上的。朱自清先生说过，春天就像刚落地的娃娃。想一想，豆腐一样嫩的娃娃需要怎么抱，那春天里的农事就该怎么捉。
开春犁田是一件大事，在我的家乡，当年是很有仪式感的，开春最重要且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“打春牛”。“捉阳春”的第一捉就来自于此。
经冬的牛，与久居窝家过年的人一样，邋遢、慵懒。为了避风寒，冬天牛的毛发变厚变长，蓬松错结的毛发成了蜱虫与虱子的天堂。开春了，犁田却是最体面的事情，满身蜱虫与虱子，邋里邋遢的牛要怎样才出得了场呢。因此，“打春牛”是必须要进行的。“打春牛”的第一个环节就是给牛刷刷洗洗，捉蜱虫、掐虱子，有时还要上粉，只不过这粉不是胭脂水粉的粉，而是杀虫粉。
在打扮整洁之后，人们必定会给牛上一顿好吃的——水煮稻谷、糠拌萝卜。水煮稻谷，有多有少，多则一盆，少则一小碗，即使再穷，仪式也要周全，不能少了牛的这顿开春食，毕竟一年的“阳春”全靠它了，分享是必要的。这样做，一求心安，二求理得。心想，好东西吃也吃了，已同甘了，过后就要共苦了，就为那一顿饱食，往后再苦再累也要撑着。水煮稻谷也许只能意思意思，但糠拌萝卜却是实打实的，耕田是实实在在的体力活，肚里没有硬餐垫底是行不通的，把白萝卜切碎，拌上谷糠，如果有煮熟的秕谷就更耐饥了。满满一大盆，牛可以敞开肚子吃。
吃好后，还有最后一个环节，检查牛鼻子上的棕绳够牢实后，掏出深藏了一冬的赶牛鞭，左手牵绳，右手扬鞭。鞭子甩得噼里啪啦响，这鞭子不会真落在牛身上，是故意甩给牛听的，让牛恢复对鞭子的畏惧与耕田的记忆，这也是向春天冲锋的号角。牛听到鞭子响，急忙回避，庄稼人用绳轻轻一引，牛躲跑之下，一两圈一下子就走完了。这环节是庄稼人最在意，也是最得意的，圈子走得越圆，时间花得越少，显得庄稼把式越发老到。
犁田要趁大雨，还需一家老小齐上阵。田要翻耕才能装得住水，水的多少取决于碗底的深度，一丘田，就是一只盛水、盛粮食的碗。为了能多盛点水，犁田讲究深耕，但也不是一味求深，视土质而定。农田粗分为沙田和犟泥田，沙田底子浅，犟泥田底子深，沙田易耕，犟泥田可是会累死牛的。浇醒后的犟泥田里，土质软糯，一踩上去，牛就会深深地陷入，齐腹的泥让牛寸步难行。小时候，看到牛扛着犁铧在泥潭里艰难挪移的情形，总有忍不住上去帮忙的冲动。
其实，也仅仅想想而已，一是没法帮，二是没空帮。犁田一人一牛就足够了，可踩田埂，即使再多几个人也只会手忙脚乱。深耕，是为了多盛水，而踩田埂，则是为了盛得住水。先用铲子把田埂内侧的草铲掉，和上水，用脚密密麻麻、紧紧实实地踩上一遍，再糊上一层稀泥，这能盛水、盛粮食的碗才算真正做好了。
“捉阳春”里的第二捉倒与犁田有关，犁田时，翻起的土坯会把泥鳅、黄鳝给带上来，只要眼疾手快，不到一阵工夫，加餐的荤菜就有着落了。只是，这个捉，虽带着童趣，却不是目的，毕竟不可能为了专门加餐而去犁田的。
“捉阳春”里，还有更多种，捉育种、捉插秧等等。当然也少不了捉春光，捉希望。
“一年之计在于春”既是希望，也是鞭策。“人生易老天难老”，面对无情岁月流逝的恐慌，未来看似飘渺难求，唯有紧紧捉住当下。在老家，有一句骂懒汉的话，更是意味深长：“牛不耕田老死了！”
春天来了，在城市各行各业工作的我们应当像乡下的“牛”一样“捉阳春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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