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| 梁瑞郴
蝉鸣最烈的时候,也是盛夏太阳最烈的时候,我们三五同学,必结伴向汨罗江走去。
其时,我们正在湖南师院平江分院“开门办学”,所谓开门办学,在我看来,实在是“关门办学”。平江分院地处平江与汨罗搭界偏辟乡村,小地方名叫时丰,学院地址原为国营茶场,稍加改造,便变为平江分院。
因为偏居一隅,远离长沙的喧嚣,便可静心上课读书,这也是鼓动我们开门办学的官员们始料未及的。
平江分院就在汨罗江边,约半里地,穿过一片茶地,可见一片鹅卵石河滩,那便是遐迩闻名的汨罗江。其时,酷暑难耐,我们便结伴到汨罗江,偷得一时的凉爽。
江边宽约百米,每日我们仗着水性,往来江上,游个痛快。也有水性不佳者,面露难色,只能在江上浅处游玩,口中直呼:和屈原做伴,和屈原做伴。
当是时,王昌猷教授正给我们讲《离骚》,且授业处正在三闾大夫投江之畔,让人生出无限奇妙的感觉。这种感觉中最强烈的是屈原的殉道精神。我不禁有无限感慨,眼前的这条江,结束了一个高贵的生命,同时,也成就了中国文学史上最伟大的形象。我至今眼前仍浮现王教授绘声绘色朗读屈原名句的神态。“长叹息以掩涕兮,哀民生之多艰”“路漫漫其修远兮,吾将上下而求索”“亦余心之所善兮,虽九死其犹未悔”……这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屈原,那种敬仰之情,无以言表。此后读《橘颂》《涉江》《怀沙》《九歌》《天问》《渔父》……越走近屈子历史的深处,越对这位中华民族最伟大的诗人,怀着顶礼膜拜的感情。为一位诗人,专门建立一个节日——端午节,这是中国历史的唯一。
那个特别的夏天,我就在这条特别的江中,度过自己最美好的时光。
我曾经与同泳的朋友说,在汨罗江游泳,是不是会亵渎屈子?朋友很坚定地说,不,绝对不会,我们没有能力拯救屈子,但我们至少可以陪伴屈子。
时间伴随汨罗江水流淌了三十多年,机缘让我和余光中先生有多次交往。我记得有次和余先生在火宫殿闲聊,余先生突然问我,你觉得孔子和他学生曾子同行时,谁先谁后?这问题一时让我犯难,想了半天,以为是脑筋急转弯题,惦来惦去,仍无法猜出,只好直言,这实在是没办法回答!余先生神秘莫测地说,这还不知道!争先恐后吧,引得哄堂大笑。这是余先生的高智慧幽默。我也趁机跟余先生说,你说过“蓝墨水是汨罗江的上游”,我曾经很长一段时间,整天泡在蓝墨水里呢?余先生笑而不语,眯眼打量我半晌说,你不成了作家吗?我们不约而同,哈哈大笑起来!
时间又随汨罗江水流淌了十多年,余光中先生也已作古,但他要做屈原和李白传人的誓言以及蓝墨水上游的诗句,言犹在耳。
端午,中国历史最恒久、最盛大的凝固的诗篇,当你吟诵这样的诗篇时,才会真正感受到,只有文学走向民间,才可以获得永恒的生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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