粥可温（闻香）

 　　文 | 罗丽军

　　美食街上，这家粥铺好像开很久了。面积不到五平方米，租金应该不高。我偶尔有“稀饭一下”的念头，光顾粥铺。

　　这粥铺严格地说称不上铺子，就是过道拐角处用不锈钢柜、玻璃宝笼柜围成的摊位。粥铺临街又临步梯上楼的过道，地利。简陋的单人桌凳紧贴着过道墙壁摆放在过道中,还有几张零散摆在临街的步道上。顾客坐上凳子，一边喝粥，一边面壁思过。粥铺除了卖粥、羹汤，还有汤圆，都很普通，没有芳香四溢，没有回味无穷，但价格亲民，程序简单，放松。

　　过道里端拐弯处还有家卤货店，卖着卤香干等卤货。过道虽不长，但卤货店白天都亮着灯。

　　我喜欢喝皮蛋瘦肉粥。不知是谁发现沸腾的舞台里，皮蛋的绝佳舞伴是瘦肉。跳着跳着融合成一体，我中有你，你中有我。我常常慢慢品味，瘦肉口感脆，皮蛋添风味，滋味丰富多彩，爽口。我甚至品尝出粥中皮蛋、瘦肉、大米、姜丝、香葱、盐、胡椒粉……各种滋味混合，让我思索：人生如粥，酸甜苦辣咸鲜涩、爱恨情仇一锅煮，什么味都有。只是熬久了，味道早已模糊。

　　这大半年，我种了几颗牙齿。拔牙、打洞、拆线、装模、种牙等手术后，我会拐道到这里，买杯粥。急性子喝不得热粥，老板娘打好包，我提着上车。到办公室时，已经凉了。每每等到肚子饥饿时，我才喝，以减轻伤口疼痛。看不见米粒的皮蛋瘦肉粥，绵软稠糯，囫囵吞枣，仍能享受到微微清香。

　　今晚，喝粥的人不多。十来岁的胖胖男孩，已占据一个桌位，沉重的书包丢在地上。屁股撅在高高的塑料凳上，前胸伏在桌子上，双手插口袋里，面对墙壁，使劲背辛弃疾的《清平乐·村居》：“茅檐低小，溪上青青草……醉里吴音相媚好，白发谁家翁媪……大儿锄豆溪东……中儿正织鸡笼。最喜小儿无赖，溪头卧剥莲蓬。”男孩断断续续，有点像放音乐时卡带。我喉咙痒，差点帮他接龙了。还好，另一诗堵我回去了：“面壁十年图破壁，难酬蹈海亦英雄。”我默默看着他。

　　背完，男孩问：“妈妈，行了不？”老板娘答：“勉勉强强算你过。”老板娘问：“喝粥还是回家自己弄饭吃？你爸不在家。”男孩要了碗皮蛋瘦肉粥，将书包横挎上双臂，松松垮垮背着。手提着粥，像横行的螃蟹一边点一下，离开店子。背书不连贯，模样可像极了词中“小儿”。老板娘先微微笑，看他走出过道。突然脸色一变，恨不得追上去，把书包扯下来，命令他重背。然后，摇一下头后，又埋下头，做她的事去了。联想到九岁女儿，我也常常无奈到眼不见为净。

　　我要了碗热腾腾的白米粥、一根油条、一个茶叶蛋。且将新火试新茶，我要试试新牙。刚炸的油条，咬一口嘎嘣脆。口中含着数万元新装备，崩了划不来，我毫不客气地把油条压到白米粥中。牙齿如人生，欺软没资格，怕硬已是不争的事实。我夹着热腾腾的油条，吹口气，边看手机边咀嚼，晚上有的是时间。

　　突然，过道里端的卤货店老板娘大声吆喝，和抱在手里、不到三岁的胖胖妞讨价还价：“晕死，又叫我土豆丝。叫我老板娘啊！”原来，附近女店主又抱女儿来买卤货了。每次卤货店老板娘经过自家店时，女儿总爱追着叫她“土豆丝”。

　　小女孩吓懵了，来了句：“土豆丝，我要老板娘。”“哈哈，还是土豆丝顺口，老板娘那么难叫吗？”我满口的粥，差点喷了出来。抱娃女人神补刀：“你还真是醋溜土豆丝，哪样快乐哪样溜，要不是我们快一脚，你两公婆又溜街去了。三十多的人了，哪还这样腻歪。”“是是是，虚心接受，绝不改正，哪样腻歪哪样来。”称好卤货，“土豆丝”老板娘在店子上挂了个电话号码，挽着老公手出门了。灯光下，青石板上的身影，恣意拉长，又缩短，又拉长，再缩短。路灯依然能让我产生无边际的浪漫幻想。

　　生活很简单，做完生意便是生活，过完今天就是明天。走出小店，突然觉得品尝的不是油条和粥，是凡人念想。人生路上，有粥可温，家人相伴，淡然前行，多了份真实和坦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