野藠

 　　文 | 江洪渭

　　和她无处安放的体香比，我更痴迷于野藠的仙气。

　　这株古时被叫唤为薤的野草，在可查的中国典籍中，已仙仙活过三千七百多年了。

　　“葵、韭、藿、薤、葱”，在中国古代著名的“五菜”中，薤赫然在列。葵，传说中的百菜之首，据汪曾祺先生考据，原来是在现今存在感越来越低的冬苋菜；藿是豆苗、豆叶，现在也逐渐淡出百姓餐桌；薤就是藠头了，如今虽不太被待见，可见人家祖上也曾是阔过的呐。

　　南朝陶弘景说薤：“性温补”“仙方及服食家皆须之。”传说老神仙少时得葛洪《神仙传》，“昼夜研寻，便有养生之志”，后来终成道教茅山派一代宗师。唐“食疗鼻祖”孟诜说薤，“学道人常服之，可通神，安魂魄。”越说越玄乎了。药王孙思邈来得相对实在，说薤“心病宜食之”，这里所说的“心病”，大约不是思念成疾之类形而上的病吧，但镇痛、抑菌、消炎之类功效，想必不虚。

　　在乡下，这株不起眼的小草，常伴随皇竹草、狗牙根、猪笼草、蒲公英而生，棉花地、油菜园里的，谁也没有刻意呼朋唤友邀她来，也没有谁嫌弃她是疯丫头，一个个憋足了劲，自个儿野蛮生长，春阳盈盈漫过，葱绿得丰腴了。

　　野地、池塘边，甚至山坡，也都是，生命力极为旺盛，给点阳光就灿烂，常一窝窝扎堆挤破脑壳，毕竟少了农家肥的滋养，远比菜园里的清瘦，像谁家没长开的黄毛丫头。邻家女同学去相亲，回来问相中了没有，脑袋儿晃得像拨浪鼓：“他呀，脑袋小得野藠似的。”乡间笃信，大脑袋才是有福之人，长大了至少有拖拉机开的。

　　早在汉乐府诗中，便有题为《薤露》的诗：“薤上露，何易晞！露晞明朝更复落，人死一去何时归！”薤叶细长，露珠一凝就迅速滑落，就像生命短暂无常，美好的事物，总是稍纵即逝。先后写过《薤露行》的曹操、曹植父子，亦有此感。不止汉魏，直到唐宋，《薤露》作为挽歌，还广为传唱，苏轼有诗：“归途十里尽风荷，清唱一声闻《露薤》。”野藠怎么也没整得明白，时而是长生不老的仙草，时而成了短命鬼的象征。管他呢，无论如何，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上，一不小心，薤也算活成了一株极具诗文情怀的草木了。

　　虽说叶子纤细，野藠圆滚滚的藠头，却个大肥厚，洁白晶莹，口感也辛香嫩糯。叶子呢，应该兼具葱韭蒜的浓香味，生活困顿的年代，如果谁家用野藠头炒鸡蛋，那蛮不讲理的味儿，是可以谗得整个村子流口水的。

　　野藠的神奇之处，还在于她的洒脱、任性，对厨子基本没要求，在浓烈香味的迷惑下，即使你是只菜鸟，油水多点少点，火候老点嫩点，无所谓。都知道野藠与土鸡蛋是绝配，但事实上，炒腊肉格外香喷，佐饭下酒皆宜，过年时一盘上桌，筷子齐下，瞬间光盘。也是，只有老腊肉浑身油腻、霸道的气息，才压得住野藠这恣意、放荡的体香。